这一日晚饭后,严蕊在楼上抚起一首《大石调》,口中随调轻唱:“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抬眼。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更时展丹青,强拈书信频频看。又争似,亲相见。”却是柳永的一首《凤衔杯》词。灵狮听后不禁一呆,心道:“她怎地唱起了这词?”自严蕊买回弦琴后,每晚抚琴一曲,一个静抚,一个默听,灵狮从来不发一言。但这时听她抚毕后幽幽一声长叹,忍不住道:“师妹所唱的是柳永的《凤衔杯》词吧。这词哀怨过甚,不免伤情,师妹身子未愈,还是……还是以少思静养为佳。”
严蕊禁不住低低一声惊呼。她患难中蒙灵狮舍身相救,又数月相处下来,一缕情丝早便牢牢系在他身上,但想他是出家人,这番因缘终究难果,后来说起还俗一节,心底却浮起了一丝指望。可是另一番顾虑跟着便压上心头,自己乃艺妓出身,如何配得上人家?是以平日虽相处甚欢,内心却不免患得患失,更不敢稍露情意。她以往所奏唱的多为山水之咏,或是时局之叹,但伤势日复,分离在即,这一晚愁闷之下,不觉唱发了身世之怨。这《凤衔杯》词所述的正是一个风尘女子寂寞凄凉的心境,她虽已脱离苦海,但此刻耻于出身,这份叹悔幽怨的情怀却全无二致。她听得灵狮答话已微微一惊,待听他懂得词中之意,更是心中怦怦大跳,心想我对他一番情意,他不能不知,而以他聪明,岂不知我词外之意?说道:“多谢师兄关心。师兄也曾习晓诗词么?”
灵狮道:“说来惭愧,愚兄幼年之时,亦曾读过几年书。后来科举落第,返乡途中,遭遇劫匪,幸蒙我恩师相救,这才弃文习武。”严蕊道:“师兄可还有父母在堂么?”灵狮道:“我父母早逝,全仗家叔养大。唉!家叔也于年前去世了。”说着面露哀戚之容。严蕊想起自己身世,也不禁恻然,过了一会说道:“师兄曾举科考,想来才学必是好的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心中却道:“你大有才学,却从未与我谈论一句。”听得灵狮道:“哪里哪里,师妹莫要取笑。师妹博学高才,那才真的叫人佩服。”严蕊笑道:“师兄太谦了。咱们互相切磋。”
可是自此以后,非但文事未交一句,教练武功之际话也少了,再过得月余,严蕊的“罗汉棍法”和“伏虎拳法”练得纯熟之后,竟又恢复了先前说话极少的局面。又过几日,严蕊的内伤已大致痊愈。她整日里便心下寻思:“他为甚么尽避着我,不跟我说话?那晚我无意中唱发心事,他说让我‘少思静养’,少思,少思,那是要我绝了所念么?他是嫌弃我出身,还是一心向佛,早绝男女之念?或者……或者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可是……可是为什么目光相接之际,他会不自禁地脸红?为什么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会轻轻地叹息?”思来想去,患得患失,颠倒不能自已。
这一晚正当七夕,但见半片玉盘斜挂天边,四下里凉风习习,虫声唧唧,一片宁静祥和。她独处楼上,望月低徊,心中却道:“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每年虽只一次,但定当欢喜不尽。我和他日日相对,反似相隔万里万年。”轻叹一声,回身拿起一件僧袍来缝。这件僧袍,她已缝了快一月了,若缝好早便好了,可是缝制之际总想:“缝好了又如何?他会收下么?收下了又如何,他会穿上么?穿上了又如何?他会在心里接受么?就算在心里接受……那又如何?”她又开始缝了,缝得真仔细,真耐心,因为她心中给柔情蜜意占据着,给关怀爱念充满着……忽然指上一痛,被针刺了一下,她微微苦笑,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自缝这袍子以来,也不知给刺了多少下了,但无论如何,总是要缝下去的。然而缝不数针,又被刺伤了。她再次苦笑,轻叹一声。忽听得楼下也是低低一声叹息。她心中猛地一震,怦怦而跳,楼下却再无声息。突然之间,心念一决,心底一片空明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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