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纛旗墩上,直看到烟消火尽人散场空才从容下来,佯笑着回衙。阖省城官员原都知道他挑剔刻薄,办事认真,以为不过如此而已,今日这场大杀大烧,令人悸心骇目,才真的见了这位新任巡抚专横强梁心地残忍的面目。远远见他过来,竟都吓得站不住,“唿”地跪下一大片,田文镜将手一摆,一边进衙,笑道:“都起来!这是做什么?我们的事还没办完呢!”说着便升公座,请车铭胡期恒坐了,问胡期恒道:“老兄,你的那些人怎么办?”
“请中丞裁度。”胡期恒此时才从忡怔中清醒过来,欠身说道,“既然事情牵连敝衙,卑职理应回避。”车铭却知田文镜今日此举,必定要轰动朝野舆论,盼着他把事情惹得越大越好。因冷冷说道:“别忘了,还有抚台衙门几位师爷也在案中,难道叫中丞也回避?”
一语提醒了田文镜,回头看时只有毕镇远在,便问:“毕老夫子,看来只有你是出于污泥而不染的了?”毕镇远苦笑道:“实不相瞒,若论一尘不染,天下没有这样的师爷。我家师承祖训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哦?敢问哪三不吃?”
“回中丞:谋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离散骨肉案不吃黑——这三种案子伸手捞钱,不但容易败露,容易被仇家寻仇,而且伤阴骘殃及子孙。师爷混在官场里,我就吃官场,从不义之财中剥几个,就算事发,有官员顶在前头,左不过不当师爷罢了——这是我毕家秘传成法,从洪武爷到今三百多年,毕家师爷没一个吃官司的。所以田中丞你虽然风骨硬挺,我仍泰然自若。姚捷吴凤阁他们刚才已经给我传话,他们认罪。我认为并不是他们没本事,是他们没这条规矩,所以栽了。”
三位台司大人听这番高论,不禁面面相觑。田文镜一门心思要学况钟,当堂摔死自己几个师爷,然后穷治臬司衙门的人,扳倒胡期恒,压服车铭,从此立威中原改革吏治,一举成为雍朝中流砥柱,思量毕镇远话中深意,想要所有官员皆都清如秋水严似寒霜,竟比水中捞月更其无望!沉吟良久,田文镜长叹一声道:“跟我的这几位老夫子,原来主张严办穷治晁刘氏一案,后来又都要缓办。我以为都是为我着想。谁知内里竟有这大一篇文章!”“这个何足为奇!”车铭笑道:“主张严办是放风出去叫人塞钱。钱塞足了自然主张缓办——毕师爷,我说的可是?”毕镇远听了笑而不言。
“我已说过官场事不为已甚。”田文镜正容说道,“所以对臬司衙门的人不再另案审理。毕师爷,我撂一句话给你,不论你说的是否实情,从前的我都不理论,年金我给你增到三千,从今非义之财也得分文不取。我田文镜明人不说暗话,邬师爷是于我有恩的,你不要与他攀比。我一心要做清官、好官,成全我这一条,我们长长远远,不肯成全,你可另投明主。不然,我不能像对吴凤阁几人一样宽纵你。”他突然正言厉声返回本题上,“所有拘捕臬司衙门人役,本系不奉宪命擅自弄权,显有情弊不可告人。本抚衙中吴凤阁、张云程、姚捷亦属刁赖讼棍借案渔利情实可恨——来!”
“在!”
“将我衙三名恶棍并臬司犯纪人役押出去在方才处刑铁栏杆前枷号三日!吴凤阁等人追赃之后逐回原籍!”
“扎!”
下边戈什哈齐应一声,各自下去提解人犯,车铭和胡期恒还要说话,田文镜已经端茶,口说“道乏”,二人只好讪讪起身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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