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毕力塔防区,他连进也没敢进去——这些兵营中旧属倒是不少,问了问,有的说自己归德楞泰管,有的说是张五哥,还有竟说归内务府统管,各自不一。弄得隆科多又惊又疑,又担心着允禩翻脸,直急得坐不稳站不宁睡不安,一闭眼便做噩梦,热锅上蚂蚁般没个走处。雍正几次问事,见他时而惊惕时而恍惚,先还以为是悲痛迷心,后来也觉诧异。
二十七天的国丧就这样——像结了冰的永定河,面儿上平静坦荡如砥,下头却是激流湍水——平安渡过。宫中太监忙上忙下,撤灵棚去幔帐,烧纸人纸马,焚灵幡,白纱灯换了黄色宫灯。百官各自回衙视事,阿哥们打道回府,剃头洗脸面貌一新。雍正除了丧服,却不放方苞回畅春园,就近回养心殿召方苞进来议事。
“灵皋先生,”雍正待方苞坐定,轻声说道,“按理今日除服,该让你松和一下的,但朕总觉心绪不宁,和你再聊几句,过午用过膳,送你回畅春园。你是国策顾问,朕想多听听你的。”
方苞熬得脸上有些浮肿,略一欠身,说道:“当日二祖慧可皈依佛法,曾夜问菩提达摩,说‘我心不安’。达摩祖师说:‘来,我为汝安之!尔心在何处?’——臣不敢自喻,只是个比方,心在何处?心在万岁心中!万岁觉到了的,即是万岁不安之处。”
“朕是在想,这次丧事是不是办得张皇了些?”雍正啜着**道,“兴师动众,如临大敌,却又平安无事,事过之后,怕有人讥讽。”方苞一笑道:“人臣忧谗畏讥,是所处位置使然。人主似乎不必。谗也好,讥也好,总比为人所笑强些儿。恕臣不恭,万岁真正想的,恐怕是舅舅。”雍正咧了一嘴想笑,又敛住了,说道:“方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什么叫‘妖’?反常。”
“唔?”
“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原不为防舅舅,但舅舅却觉得是防他,这不反常么?”
这正是藏在雍正心里最深处的话,却不能如此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雍正不禁打了个顿,怔怔地看着外头已经快要化尽了的雪,良久,点头叹道:“他是有些神不守舍,‘恍惚不安’。朕起先想他是心里难过,后来看竟不像。鬼神魇镇的事朕是相信的,莫不成用这法子害他,要去掉朕的左右臂?”
“悲痛断然不是的。”方苞冷冷说道,“圣祖爷在时,佟佳皇太后薨逝,臣那时在上书房,那是他的亲姐姐,他也没这个样,言语行动恍惚得像个白痴。皇上说他神不守舍,臣观他是‘魂’不在位!若说恍惚所凭,还不如说是心神不定!”
方苞儒学大宗,压根就不信什么魇镇邪术,但雍正尊儒之外还崇佛,因此他只能从隆科多的表相点醒雍正:“一个月前他进来奏事,都还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太后薨逝当夜,李德全传旨回来,说见隆科多在廉亲王府出来——那种时候,他到那里做什么?紫禁城防务差使仍是他的,到外头各营串什么?阿哥爷们的灵棚是张廷玉、马齐和我们几个共同去的,只看看防风遮雪情形就回来了,他怎么前几日左一次右一次独自去串,后来又一次不去?”
“你是说他和八弟……”雍正仿佛身上一颤,又摇头道,“不至于吧。当日传遗诏的就是舅舅,要做手脚,那不是最好机会?如今大局已定,怎么会再和那起子人勾扯?”
方苞仰了一下身子,不安地搓了搓手。他已觉和雍正谈得太直了,但话赶到这里,不能不说下去:“万岁说这话使臣不安,臣不该谈这么深的,也许臣错了,最好是臣错了。”雍正也感觉到了,微笑道:“谈心么,不说心里话有什么意思?朕也这样想,也许朕错了,最好是朕错了。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当闲话扯扯何妨呢?朕,都担待了。”方苞心里一阵感动,叹息道:“皇上如此信得及,臣就说。方才说机会,自古错过机会,吃后悔药的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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