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朔日是钦天监为顺天府恩科会试主考官张廷璐和杨名时择定的入闱吉日。杨名时因在京没有私宅,又要避嫌,只在城东一个僻静角落租赁了一处小院。因明日就要入棘主考,当夜杨名时也没睡,向炉上焚了一炷香,盘膝默坐静候吉时。他每次遇到大事这是必有功课,以示虔诚忠敬之心,家下人都知道他这秉性,也都不敢睡,各守差使在房中侍候。直到子正时牌,远处拱辰台隐隐传来三声闷哑的午炮声,杨名时瞿然开目,款款起身,正了朝珠冠带,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说道:“给我备轿!”
顺天府贡院坐落北京西南隅,自前明以来历为朝廷抡才大典最要之地,迭经修葺,其规制比之六部衙门还要壮观宏伟。径深一百六十丈,外边一道墙高足丈四,堞雉上栽满了密密的酸枣树,名为“棘城”。沿正道而入,左中右三座牌坊,左坊石匾上写“虞门”,右边叫“周俊”,中间一座大坊,龙凤石雕围边儿的大匾上书斗大四个水金沥粉字,却是“天下文明”。杨名时的八人绿呢大官轿就在此稳稳落下。他哈着腰出来看时,只见尚自寒星满天斗柄倒旋,知道刚过四更天,料是张廷璐还没有到,便徐步向龙门走去。
阳春三月,白天很暖的了,这样的凌晨仍旧气寒潦凛,星光下棘城上的围棘密密丛丛,好似在古城上边镶了一层微褐色的雾。墙下那片桃林也失去白日明艳娇媚的风姿,昏昏暗暗地在微风中摇动着枝桠,传过一阵浓烈的清香,在这凌晨给人一种恬适和清冽的感觉。踅过石坊,便见甬道两边各设着一座三楹小厅,杨名时是过来人,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议察厅”,名儿虽说尚算雅,但所有应试举人都必须在这厅里解衣宽带,敞怀露腚地让贡院衙役检查,以防夹带赃私——最是叫孝廉们扫尽颜面的一个去处。杨名时不禁皱了皱眉头,因见厅前都悬着西瓜灯,窗纸光明,想是已经有人起来办差,刚要过去,便听有人喝道:
“应试举人到墉城外头等着!”
“是我。”杨名时不紧不慢说道,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凭你是谁,不能过来,前头就是龙门!”那个差役不耐烦地说着走过来,刚要呵斥,看清了杨名时,忙打千儿道:“是杨大人,您早!小的还当是举子们等不得,自己闯进来了呢!”杨名时一边向议察厅走,笑道:“我早,你们也早么!这早晚议察厅就到差了?那屋里都在做什么?”差役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回道:“东屋是张大主考来了,张中堂在那屋设酒送廷璐大人进闱,西屋是我们兄弟们扎纸人儿,图个清静。”
杨名时站住了脚想了想,张氏兄弟说话,自己搅进去不好,便踅过西厅,果见几个衙役在灯下扎纸人儿——一青一红两个鬼装打扮的纸人,里头揎草,外头糊纸,纸上写着斗大一“恩”一“怨”两字。杨名时不禁笑道:“我入闱时就听说考场设有‘恩怨’二鬼,原想不过虚说浮言,想不到真的扎有原身!我过去怎么没见过呀?”几个衙役不防他进来,忙丢下手中活计,一齐过来打下千儿。一个老衙役笑道:“这是科科考场都有的,供在西望楼上,并不叫举子们见,只传告他们知道,也是劝他们平日多行善事的意思。”杨名时含笑点头,掇一把椅子坐下,一边看他们扎鬼,一边询问些考场旧规旧例,耳中听着鸡叫三遍,估着张廷玉已经离去,方起身出厅来,恰见张廷璐送张廷玉出来,便不言声站在灯影下。
“为兄该进大内见皇上了,”张廷玉一边下阶,口中说道,“千叮咛万嘱咐,只是一句话,要秉公。圣上如今刷新吏治,最看重这个,正想抓个出尖儿的舞弊贪墨官员作法。咱们家风讲究一个廉字,你少惹是非,于老爷子脸上体面有光,我在里头说话办事也踏实——哟!这不是杨松韵么?你几时来的?”说着便嗔下人:“怎么不禀我知道!你们这办的什么差使?”杨名时忙抢上前去,双手一揖说道:“不干他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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