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外墙延伸出数十米长,宛如一条悬崖峭壁上的狭窄栈道,可供人行走,且四周也没有比自己更高的大楼,故毋须担心对方狙击手。而麻烦的是外面雨势太大,铺窗台的瓷砖又长了不少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楼去摔个粉身碎骨。
梁叔知道这个决定极其冒险,但比起被火烤熟,这明显是更优选择,大不了往下一跳,起码还死得个痛快。他奋力跃上窗台,笨重的身躯让他显得有点滑稽,随后转过身来与常笑合力将大人小孩一个个拉上去。在这过程中,他突然感到出奇的熟悉,仿佛多年前与老古一家被鬼鸦围困至某条小巷的画面再现眼前,只是当晚他们攀爬的是足有三米高的围墙,而如今只是翻上仅有一半高的窗台。可能越年迈对久远的事情就越记忆犹新,他想起了老古当晚的神态举止,并从中寻求着某种启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当时老古对于即将到来的灭门之祸有半点预见性。他似乎从来不会去想象自己结局,他就像一台战斗机器一样,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管是年轻时还是年老时,他都总是在反抗,而无视大多数阻碍和风险。但是,如果当时就让他事先知道自己一家必死无疑,他还会有奋力反抗到底的勇气和毅力吗?梁叔以同样的问题问自己,因为他仿佛预见到,今晚可能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栋大厦。
一声“爷爷”将梁叔从千头万绪中唤了回来。他看着小霖,忽然觉得自己要寻求的启示就在就眼前。他弯身在小霖额上深深吻了一下,并嘱咐孩子,“一会儿记得要紧紧跟着爷爷,万一爷爷不小心摔下楼去,你千万不要尝试去拉爷爷,知道吗?”小霖嘴巴一撇,泪水打起了转。“答应爷爷,”他怕自己可能来不及作交代,“如果爷爷再不能陪着小霖,小霖一定要好好跟着爸爸妈妈生活。”
“我不要爷爷有事。”小霖抽泣着说。
梁叔没有哄他,反而厉声地说:“答应爷爷!”小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要是不答应爷爷,你就再也不是爷爷的孙子。”曼君见小霖哭得难过,忙抱着他劝慰起来。梁叔也不等小霖答应,转身打开了窗户,就在要穿出窗外的那一刻,他听见小霖在他身后哭着说“我答应爷爷”,一颗分外温热的泪水旋即滑下了脸颊。
众人鱼贯出了窗户,来到窗台外沿上。急风在他们耳边呼啸,暴雨打得他们皮肤生痛,低头一看,除了被火光照亮的窗台外沿就什么也看不见。楼下是一片漆黑的深潭,仿佛有万丈落差。梁叔稳住身子,拆下“老古”的夜视狙击镜往下看,才勉强看见楼下的事物。那儿乱木丛生,废车遍地,像是荒废了百十年的乱坟,更似有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在翘首盼着他们摔下去。有那么一瞬间,梁叔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地狱入口的边缘。
窗台外沿上长满了斑驳的青苔,仿佛只要迈出一步就会立即滑倒。梁叔下意识地往大楼外墙上扶,不料墙面瓷砖被雨打湿后滑不留手,这让他更加栗栗危惧,摇摇欲坠。“窗户关上,把鞋脱掉,”他说,“然后我们匍匐爬着走。我在前面,用刀把青苔刮掉,你们爬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每爬一步都要先试一下滑不滑。”说着,他已经把鞋蹬掉,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去,趴在窗台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拔出平时用来在尸体上刻名的匕首,然后每爬一步,就将面前的青苔刮掉。但很快他就发现,在这段“栈道”上爬行,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首先是那些滑得仿佛涂了油似的青苔原来已经长得很厚,少说有半公分,刮起来没什么着力点,要彻底刮净须匕首和指甲左右开弓,非常费劲;其次就是这段窗台外沿在当年二十四层被导弹击中时,被冲击波震裂和被落物砸中,整体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每每摸到钢筋,有的地方看着挺结实,但稍一触碰就连砖带瓷整块脱落,若身体重心放在上面,后果不堪设想。
这哪里还是什么窗台,这简直就快要崩塌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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